2023成都積分入學什么時候開始申請
2023-01-31
學校、寺廟與直播間，柳智宇去往何處？
更新時間：2022-10-28 07:43:02作者：智慧百科
（原標題：學校、寺廟與直播間，柳智宇去往何處？）
柳智宇做起了直播
柳智宇又上熱搜了，這次是因為“北大數學天才下山還俗”。
有人想起了12年前的新聞。2010年夏天，曾獲國際數學奧賽金牌的柳智宇從北大數學系畢業(yè)。他放棄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全額獎學金，選擇前往龍泉寺成為一名僧侶。一時輿論嘩然。
2018年，龍泉寺時任住持學誠陷入風波，網紅寺廟的故事戛然而止。柳智宇選擇告別寺廟，下山離開。
2022年，在外漂泊數載后，柳智宇宣布還俗。他入職了一家心理咨詢公司，開始主動在網絡上頻繁出鏡，錄短視頻，開直播。唏噓聲再次涌來。
輿論中，他常常被塑造成兩種極端：大徹大悟的佛門弟子，或是離經叛道的墜落天才。很少有人意識到，他也面臨所有年輕人都必須回答的問題——人生去往何處？
柳智宇做過幾次不尋常的選擇，但他34年的人生并不只有博人眼球的瞬間。
柳智宇在辦公室工作（受訪者供圖）
重返紅塵
三盞補光燈打在臉上，刺眼且熾熱。柳智宇坐在鏡頭前，閉上眼睛，又皺著眉頭睜開。
“太晃眼了?！彼脴O其微弱的聲音說。
下午5點左右，一天的精力被消耗得所剩無幾，但他依然堅持再錄幾段小視頻。每當感到疲憊，他會隨時閉上雙眼休息，用近乎耳語的音量說話。
9月底，北京剛剛入秋，同事們大都穿著短袖、涼鞋。柳智宇穿著薄款毛衣、衛(wèi)衣和棉襯衣。他很怕冷，吃沙拉要預先加熱。他仍保持著吃素的習慣。
每周至少有兩次，柳智宇會走進這間布置成書房樣式的辦公室隔間，對著手機鏡頭錄制視頻。在各大社交媒體和短視頻平臺上，他保持日更的頻率。
“現(xiàn)在好一點嗎？”同事調整了燈光的角度和亮度，他勉強點了點頭。
“3、2、1，開始?！蓖掳聪落浿奇I。
“大家可能聽過釜底抽薪，今天我要講個釜底抽水的故事。我是柳智宇，講述傳統(tǒng)文化與心理。我原來出家的時候，有老和尚講過這樣一個故事……”鏡頭前的柳智宇微笑著侃侃而談。
“賢宇老師，肚子這里的衣服再整理一下?！钡谝槐殇浲?，同事給出建議。
在公司，大家沿用柳智宇出家時的法號，稱呼“賢宇老師”，幾個月前，他還是“賢宇法師”。
肉眼可見的改變是他身體壯實了不少。2018年，剛剛離開龍泉寺時，柳智宇的體重只有不到50公斤。離開寺廟一年后，他在社交平臺上記錄自己已經接近60公斤，“相信不久就能達到正常體重”。
拽了拽衣服前襟，錄制繼續(xù)。柳智宇重新開口：“寺廟里發(fā)現(xiàn)柴不夠燒了，大家紛紛出主意，砍柴、買柴、借柴……最終，有人另辟蹊徑給出方案——柴不夠，不如少燒點水?！?/p>
順著錄制的鏡頭看向落地窗外，中關村寫字樓的外墻上掛著巨幅地產廣告“可以現(xiàn)房，何必期房，可以別墅，何必平層”。
成為心理咨詢師的這幾年，不斷有來訪者向柳智宇求助內心的困惑。他為這種焦慮歸納了原因——總是和別人比較，想要的越來越多，直至無法自我滿足。
也有人向他傾訴現(xiàn)實和理想直接不可調和的矛盾，“想做的事不掙錢，掙錢的事不想做”。
錢，成為許多人問題的核心，也是柳智宇選擇還俗的原因之一。出家人受戒律約束，不得接觸金錢。但從事心理咨詢，不可避免地要進行收費，加入咨詢公司更是要參與到商業(yè)運營之中。
在寺廟時，有人遠道而來想要獲得同賢宇法師面聊的機會。他無法時時滿足這樣的需求，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自己出錢，替來訪者找一位心理咨詢師。僧人沒有薪水，錢主要來自公眾號的打賞。
2017年，柳智宇通過了國家三級心理咨詢師的考試。離開寺廟后，他曾以個人的名義從事過線上心理咨詢，同樣在錢的問題上遇到困難。
“你不收錢，反而別人覺得不正規(guī)?！绷怯钫f。他通常以文字的方式做線上咨詢，不收費。有一次被對方質疑，“你能不能做一個專業(yè)的心理咨詢？”
“我就是在做專業(yè)心理咨詢啊。”柳智宇感到受挫。
柳智宇在辦公室教同事練習八段錦 李楚悅 攝
告別數學
2022年5月，柳智宇主動加入了華夏心理，公司圍繞他新成立了一個部門。他以合伙人的身份，擔任了部門負責人。
柳智宇把自己每周的休息日定在周二，只有一天。周末的時候，他要在另一家心理咨詢公司進行一對一的心理咨詢工作。
辦公桌上放著兩本七年級數學課本，一疊寫了演算過程的草稿紙。今年開始，常有家長帶著孩子來咨詢學習能力的問題。
“為了解決問題，得知道他們在學什么——和我當年學的差不多，我都還記得?！彼f。
柳智宇告別數學已經很久了。
他曾被期待走上數學家的道路。他覺得有趣的事為數不多，數學一度是其中之一。他享受數學之美，在一堆復雜的信息中發(fā)掘規(guī)律，以高度抽象化的方式去理解事物。他折服于數學的簡潔和有力。
他也喜歡傳統(tǒng)文化，母親買來蔡志忠的漫畫，在少年眼中，儒、道、佛沒有太多界限，都很有意思。國際競賽開考前夜，他不再復習，讀起了《莊子》。這是他大考前的習慣，屢試不爽，每次都能超常發(fā)揮?！斑@個時候越想著自己，就越容易緊張，要把自己融入天地之間?！绷怯钫f。
2006年，武漢華師一附中的高三學生柳智宇以滿分的成績拿到奧賽金牌。
“很多人覺得我最光鮮的時候，其實是我最痛苦最低落的時候?！?022年10月，在一場直播里，他平靜地回憶起那個時刻。
這個奪得金牌的少年，眼睛已近乎失明。但在當時，鮮有人知。
從高二升高三開始，柳智宇的眼睛經常莫名疼痛，無法看書，也不能看電腦，跑遍武漢和北京的各大醫(yī)院的眼科，都沒能得到有效的治療。直到現(xiàn)在，一旦疲勞，他的眼睛依然時不時疼痛。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長久地演算數學了，但依然勉強自己參加了那場備受期待的競賽。
拿到獎牌時是7月，柳智宇的同學們都已從高中畢業(yè)。校領導和老師前來迎接載譽歸來的柳智宇。他沒有吐露自己面臨的困境，“這個也沒法跟他們說，他們都很高興，只有我自己很痛苦，甚至懷疑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辦法生活下去?！?/p>
榮譽包裹著痛苦，伴隨柳智宇進入了北大數學系。此時，數學的面目也開始發(fā)生變化。
“越走到后面，數學就越遠離人的日常生活，普通人不知道它在說什么?！边@讓柳智宇感到迷茫，他不再能接受數學的高度抽象的復雜的理論，“茫然無措，那種不確定感，常常和人的經驗直覺不一致。”
在大學，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某種“科研的真相”?！?b>很多人到最后就是為了發(fā)文章。如果我寫一篇文章，全世界只有20個人能看懂，造福人類的程度有限，挺沒意思的?！绷怯钫f。
他心生困惑，“學術的發(fā)展方向到底在哪里？”他沒有答案，但拒絕把自己關在象牙塔里，沉醉于極小圈子的彼此理解。他渴望與世界和人群產生更多更直接的連接，解決關乎人心的問題。
龍泉寺 李楚悅 攝
離開寺廟
眼疾加之對數學失去興趣，大一一整年柳智宇都覺得“灰蒙蒙的”。現(xiàn)在回想，柳智宇判斷自己當時出現(xiàn)了抑郁的癥狀。
在北大，柳智宇加入了耕讀社。這是一個以“誦讀古代經典，學習傳統(tǒng)文化”為目的的大學社團。更廣為人知的是，這個社團的三任社長相繼出家，柳智宇就是其中之一。
走向寺廟的決定，并不是一時沖動。
他的許多同學在畢業(yè)后都去了美國，從事金融行業(yè)。但他覺得這是“金錢的游戲”，很早就放棄了這個選項。
大學畢業(yè)前夕，出家是他認為最適合自己的出路，盡管當時已獲得包括麻省理工學院全額獎學金在內的數個出國深造機會。
大學一畢業(yè)，他轉身走向龍泉寺。這并非一場“放棄”式的遁入空門，像每一個心懷抱負的年輕人一樣，柳智宇想在寺院成就一番事業(yè)。
選擇龍泉寺，正是覺得“這個地方比較先進、現(xiàn)代化，其他寺廟太傳統(tǒng)了”。這座位于北京市海淀區(qū)鳳凰嶺山腳的漢傳佛教寺院，始建于遼朝應歷初年，起初只是一座普通寺廟。
十多年前，龍泉寺實施了一系列創(chuàng)新舉措，運用了一系列現(xiàn)代化科技傳媒手段運作：建網站、開微博，用十多種語言在互聯(lián)網上輸出內容；廟里擁有虛擬現(xiàn)實、人工智能、信息數據庫各類科技元素，連門禁都是指紋識別系統(tǒng)。
龍泉寺旁的龍泉動漫制作中心成立于2011年，這里曾經創(chuàng)造出品過以“賢二”為主角的動漫作品。
古老寺廟充滿極客味道，坊間流傳著關于龍泉寺的諸多傳說，包括科技界名人在此“悟道”?！皼]什么名人，從北大、清華、中科院來的倒的確實不少?！绷怯钫f。
得益于此，龍泉寺聯(lián)合人工智能領域的科技公司，以“賢二”的形象開發(fā)了一款機器僧。圓圓的腦袋，微胖的身體，能說會道的機器人小和尚以及創(chuàng)造它的龍泉寺都成了網紅。
在龍泉寺，柳智宇感到了再一次的幻滅。這是一個緩慢發(fā)生的過程。起初，也是因為身體。
父母曾把他從寺廟帶回家兩次，但他不聽勸，很快又跑回去。第二次重返龍泉寺后，他一直在感冒，長達數月。
他仍需完成許多工作?！耙话闶巧衔缧Γ挛绯銎聞趧?。還有一些教學的任務”。出坡指的是工地上干活，柳智宇無法承受如此高強度體力工作，疲憊不堪，久病不愈。
“在龍泉寺把身體搞壞了”，是柳智宇這些年來唯一后悔的事，“那時候太聽話了，要是懂得保護自己，不至于身體這么差”。
從2012年底開始，有近三年的時間，柳智宇在參與?？蹦仙街T典律“八大部”。這是他主動提出總負責的工作，從注釋的標準到具體的落實，花費了極大心力，幾乎全身心投入。
“編的時候啥都不想，編完的時候，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好幾個月才緩過來?！彼X得“挺值得的”，盡管這套書最終署還是當時龍泉寺住持學誠的名字。
回憶過往，柳智宇仍然覺得自己在龍泉寺收獲了比普通職場更豐富的社會資源與人生歷練?！拔以诒贝罂磫栴}的角度都還是比較片面的。到了龍泉寺之后，看很多問題是不一樣了?！彼f。
2015年開始，在母親的推薦下，他開始系統(tǒng)了解心理學理論。2017年，尚在寺廟的柳智宇在母親的資助下參加了心理學培訓，獲得了國家三級心理咨詢師證書。在龍泉寺教學時，他發(fā)現(xiàn)高深的哲學理論有時候不如心理學實用。他嘗試把心理學的小技巧融入課堂，卓有成效。
2018年秋天，柳智宇離開了龍泉寺。然而，出家人的身份做心理咨詢令他感到尷尬。僧人有佛法的戒律，心理咨詢師則要遵守行業(yè)規(guī)范，柳智宇在夾縫中則要遵守雙重約束，常常要面對難以處理的復雜情況。
柳智宇花了很長時間思考何去何從，“還俗是比出家更艱難的選擇”。他征詢了許多人的意見，有佛教界的前輩，也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師”。贊同與反對的意見都有，他踟躕不定。
還俗的消息傳開后，議論從四面八方涌來，有人認為他“辜負了數學，又背叛了佛學”，或者直接嘲諷他成為商人，“天才也開始賣課了”。
但這些似乎都不是他最大的顧慮?！澳憧戳恕恕莻€最新的視頻了嗎？我比他幸運一點，沒有被黑得那么慘。我是見過大世面的?！彼χ{侃。
柳智宇在家中打坐（受訪者供圖）
跨越刀鋒
毛姆在《刀鋒》的開篇引用《奧義書》中的名句：剃刀邊緣無比鋒利，欲通過者無不艱辛；是故智者常言，救贖之道難行。
告別數學、離開寺廟的柳智宇，摸索著走向另一條探索心靈的道路。這是試圖跨越刀鋒的時刻。
離開龍泉寺后，柳智宇起初通過個人的方式接單，進行心理咨詢。他遵從佛教界前輩的意見，不收費，或者自愿消費。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樣很難長久維持。
最開始的半年，他四處流浪，有時寄住在居士家。也去過一些寺院，嘗試讓對方收留自己，但最終都沒能如愿。未來路的怎么走，他感到迷茫。
2022年春節(jié)，他宣布還俗，挨個告訴了身邊的家人朋友。5月，他入職華夏心理。這是一家不做個人咨詢的心理服務公司。
在這個行當里，柳智宇仍懷有宏大的理想——建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
2021年，柳智宇與北京大學副教授、北大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副主任徐凱文、牡丹江市南山醫(yī)院院長宋彥合著出版了《社會心理服務工作手冊》。這是一本面向基層醫(yī)務工作者的科普類手冊，目標是成為心理咨詢業(yè)界的“赤腳醫(yī)生手冊”。
“我們想建立一套比較完善的體系，幫助國家把心理服務普及到基層。我入行的時候，就在觀察行業(yè)生態(tài)，其實基層是很需要心理服務的?！绷怯钫f。
柳智宇本人是心理咨詢的受益者。他第一次接觸心理學是在高二那年。學校里有專門的心理老師來班里上過一次課，他覺得很有意思。
此后，柳智宇每周都會單獨找一次心理老師，做一對一的心理咨詢。很少有像他一樣的學生，在當時，心理咨詢還是個冷門的事物。做心理咨詢，似乎意味著心理有問題。
“我跟他們想法不一樣。”他有極其強烈的觀察自我、了解自我的意愿，“我覺得哪怕能對我提升一點點，幫助我了解自己一點點都是好的?！绷怯钫f。
如今，柳智宇想的是讓全民都掌握心理學基本知識，改變大多數人心靈處境。但對怎樣才算“做成事情”，他有了另一層的認知。“我做的這些事情，如果方向是正確的，我相信對未來有好處，即便達不到理想的程度，我依然選擇做該做的事。哪怕我沒有等到實現(xiàn)的那天，沒關系，懷有這個信念，我每個當下都是充實的?！绷怯钫f。
為了這樣的目標，作為創(chuàng)業(yè)團隊的負責人，他必須保持高強度的工作節(jié)奏。在公司，柳智宇很少像大多數同事一樣長時間坐著。大多數時候，他習慣來回走動，構思視頻內容文案、回復微信；和同事溝通工作進度，敲定每一個視頻的發(fā)布時間節(jié)點；他需要討論員工薪資、直播流量、合作方身份……紅塵囂囂，他并不厭煩，覺得自己能夠此中種種。
下班路上，等地鐵的片刻，記者問他，你現(xiàn)在還會回學校嗎？他工作的地方離北大很近。
柳智宇搖搖頭，“學生容易理想主義，不過現(xiàn)在的學生也很不一樣了。”地鐵呼嘯而來，他在嘈雜聲中平靜地開口：“理想主義者總是很主觀很自我，容易懷才不遇。我已經度過那個階段了。”
“人還是應該活在社會之中?！钡罔F門打開，他走進車廂，沒入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