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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更新時間:2022-06-09 14:00:17作者:未知
在上海奮斗二三十年,王善華從大字不識一個的外鄉(xiāng)人變成了撐起家庭的主心骨,她身上的那股子拼勁不斷引導(dǎo)著她向前奔跑。盡管在上海這個大都會里,王善華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但她身上平凡的光芒,卻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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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曉得伐?小姑娘快生了,我真是蠻緊張的。”這是王善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這頓飯算上上菜,一共吃了三十分鐘。
王善華在車管所上班,一個月到手工資是2670塊,她說她現(xiàn)在是家里賺錢賺得最少的一個,想想也是蠻好笑的。
她和丈夫在上海有兩套房,都是王善華全款買的,房產(chǎn)證上沒她名字。
“這輩子拴住了呀,又不會離婚的咯,不搭尬的(沒關(guān)系的)?!蓖跎迫A婆婆那套大房子上有她名字,兩室兩廳學(xué)區(qū)房,旁邊就是地鐵十號線。
王善華在家里是老大,沒人敢惹她。前天丈夫在飯桌上惹她不開心,她拿起筷子一頓抽。當年兒子沒和她商量,直接退學(xué)上高職,衣架都打斷了。她說女人一定要靠自己,會賺錢,不要花男人錢,在家里說話有才有分量,這個道理她從86年來上海就知道了。“我從來不做家務(wù),也不燒飯的,反正無論怎么樣,我都是要當家的,別人管不了我的。”
窗臺上兩只竄了棉的拖鞋還沒曬干,她把它們翻了個面。
“我86年來的時候,才18歲,在學(xué)校食堂打工,那里多數(shù)要上海人,我是第二個招進去的,因為我比較會來事(做事)?!卑司攀甏鷷r,從鄉(xiāng)下來上海打工的小姑娘,大多是家里親戚帶上來的。王善華當年是被自己姑媽帶來上海的,父親在她十幾歲時就走掉了,肺結(jié)核沒錢治。
“我那時候都不知道哭是什么,年紀小什么也不懂?!蓖跎迫A撇撇嘴,起身去泡茶了。
當年母親剛產(chǎn)完,知道家里又來了個姑娘,看都沒看一眼,就要把她送走,父親不肯,拿幾層被子把她裹好抱在懷里,取了個小名叫平安。
“儂要嘗嘗伐?香得嘞?!彼芫脹]喝濃茶了,想起來才泡一杯。侄女告訴她咖啡更好喝,給她寄了一大箱,王善華硬生生把茶戒掉了。她笑著說,年輕時沒享受過的東西,現(xiàn)在要好好感受感受。
“我?guī)湍阒v哦(我和你說哦),來上海,人家最多是幫你引條路子,過日子完全靠自己。”
王善華86年到上海,覺得打工來錢太慢,狠狠心辭職了,“別人覺得很奇怪的,工作蠻好的,人家擠破頭都要進去的,我說不干就不干了?!彼l(fā)現(xiàn)上海人工作忙,下班晚,做夜宵生意肯定好。她也沒和家里人商量,拉了輛小車去做大排檔,跟在以前同事后面,求人家教她捏餛飩。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了,生孩子頭天晚上還在做生意。
“九幾年的時候,別人一個月賺幾百塊,我賺一千多,現(xiàn)在想想還是蠻結(jié)棍的哦(厲害的)?!蹦菚r候看電視,必須要去公公婆婆家,一大家子擠在一起,頻道選得亂七八糟,她狠狠心,跑到商場花了3700塊錢買了個大電視機,遙控器握在自己手里,心里面踏實多了。
可是好景不長,上海開始市容整頓,“黑貓”專抓夜市攤頭,連攤帶人一起抓進去。王善華吃過幾次虧,不哭也不鬧,說不干就不干,上海遍地都是寶,只要肯干,做什么都能賺錢。
王善華是喜歡上海的。
上海東方明珠 | 作者供圖
“我肯定不回鄉(xiāng)下的,回去就是青蛙掉井里,上海多好啊,全中國上海最規(guī)矩了?!钡財傋霾涣耍驼齼喊私?jīng)開個店。95年的時候,王善華用積蓄盤了個店面,賣鞋子、賣襯衫、睡衣等等,地段人流量一般,但是房租便宜?!拔倚」媚锏臅r候,賣相很好的(長得漂亮),嘴巴又會說話,回頭客多嘞?!彼鹕硐肽谜掌o我看,一拍頭,想起來,結(jié)婚前沒拍過照片。
“之前也吃過虧,我記不清了,不想說了,這個就不要提了,也不要寫進去了?!彼K于把最后一口水喝完了。
王善華沒上過學(xué),一天也沒上過。
她床頭有幾本厚厚的紙質(zhì)書,最上面一本是《康熙王朝》。王善華的姑父是知識分子,話少要求多,他知道王善華想留在上海,不識字是個坎兒,閑下來的時候,就帶她認認字,“我臉皮很厚的,問又不要錢,賺到是自己的咯!”
零幾年的時候流行刻錄盤,那段時間,她幾乎天天在學(xué)校的街頭巷尾溜達,陪在賣碟片人身邊,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幾條街都被她溜遍了。
“我差價給得多呀,五毛錢算一下不得了的呀,后面我就自己去拿貨了,一開始三塊二,后面就是兩塊八,熟了以后就是兩塊小幾了?!睗u漸地,她的裝備從箱子變成了兩輪,兩輪又變成了三輪,腳踏的變成了電動的。她成了那條街做得最大的碟片小販,人家都叫她“華姐”。
“她們害怕被“黑貓”抓,不敢做,最后只有我一個人在做了?!币粭l街的地攤販只要看到王善華合上蓋子,蹬上車踏板,十有八九是“黑貓”來抓人了,跟著一起走準沒錯?!八齻儾粊碣惖模▍柡Φ模?,我又不怕的咯,貨沒有了再進唄,虧了總歸沒有賺得多的呀。”王善華也被抓過,哪怕整箱都被“黑貓”抬上貨車,她也不吱聲,畢竟這是別人的工作,這點道理她還是懂的。
“我這一輩子不靠任何人?!?/strong>王善華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和,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似的。
“他對我很好,人長得很帥,尤其是他的眼睛,有點像外國人。”王善華談到初戀的時候,沒有看我。
“我談朋友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對我弟弟好,不對我弟弟好,再好的我也不要?!蓖跎迫A之前交過一個男朋友,名字叫李厲,同鄉(xiāng)人,談了一年多就分手了,過程并不和平。
“他不允許我對我弟弟太好?!庇幸淮卫顓枎跎迫A去看電影,她把媽媽和弟弟都帶上了,李厲路上撿到錢,把她拉到一邊,偷偷把錢塞給她,讓她自己去買件新衣服,不要再給弟弟了?!霸趺纯赡苣?,那個時候,我是把弟弟擺在第一位的?!?/p>
她受不了,提了分手,李厲在宿舍外的地上,跪了一個晚上。“我弟弟說,‘三姐你怎么這么狠,心這么毒!’我說,‘還不是為了你啊?!蓖跎迫A知道老公沒了可以找,兒子沒了可以生,弟弟沒了就沒了,媽媽生不出了。
后來李厲也找過她,放了狠話,說他不是找不到老婆,就是看上王善華人好,心善良。王善華皺了皺眉頭,罵了句“擦”:“沒想到他真的找女朋友比我早。”兩個人自此以后再無交集,對王善華來說,那個眉眼像外國人的帥氣男孩,只能停留在28年前了。
王善華和丈夫認識三個月就結(jié)婚了。
上海外灘夜景
“個么(那么),我是92年5月1號結(jié)婚的,93年10月18號養(yǎng)東東(兒子小名)的。”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家九幾年在上海就有房子了,這個很少見的,人長得也還可以,我第一眼就看中了,我是外貌型的?!闭f到最后一句話,她笑得很開心,手都來不及捂住嘴巴。王善華丈夫是環(huán)衛(wèi)所的,因為環(huán)衛(wèi)所工作差,十個在環(huán)衛(wèi)所工作的上海人,最起碼有五個找外地媳婦,一般人看不起。
但姑媽不樂意,覺得王善華長得漂亮又會做事情,不應(yīng)該找個環(huán)衛(wèi)所的人做老公?!拔医Y(jié)婚的時候,我姑媽都沒有來喝喜酒?!彼X得無所謂,結(jié)婚是女人自己的事情,不要隨便聽風就是雨。
王善華的婆婆不知道她是外地人,領(lǐng)結(jié)婚證的當天才發(fā)現(xiàn)。
“我婆婆拿過本子一看,說,‘小姑娘,你不是上海的呀!’個么(那么)我說我怎么會是上海的啦。我想,如果我是上海的,會嫁給你兒子嗎?”王善華很自信,起身打開衣柜門,從最底下抽出一個塑料箱子,“我穿的羊毛衫、羊毛褲還有絨線衫都是我婆婆幫我織的?!彼患患贸鰜?,打開,比劃在身上,紅色的粗線毛線衣,深綠色的細線毛線褲,還有帽子,灰色的,不過有些舊了,王善華說她冬天戴著這頂帽子出去擺地攤,三輪車開得再快,腦袋都不冷。
王善華看到衣架,就想到以前用它打過東東,兒子哭得很厲害,說他再也不要讀書了。說起東東,她感到很愧疚,自打開始擺地攤做生意,就沒怎么陪過兒子,兒子小時候由爺爺奶奶照顧長大,功課由大姑子輔導(dǎo)。
“我兒子學(xué)習(xí)很好,老師重點培養(yǎng)的?!蓖跎迫A聲音變小了,沒有之前那么大了,總覺得她還要說些什么,但是又不說了。
談話期間,王善華的手機響了,彈出來一個微信視頻。
“你不要搞了,好伐?哈哈,還開視頻!”是王善華最好姐妹——小玲發(fā)過來的。小玲老家是江蘇的,但是說起話來一股北京味兒,王善華逢人就開玩笑說小玲是個北京妞。小玲性格軟,語速慢,還沒來得及澄清,大家就都信以為真了。
“你下午要不來我家玩玩好了,我今早(今天)休息?!毙×岚咽謾C舉得很近,和王善華一樣,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只是眉眼間多了絲溫潤,是個美麗的中年人。
“哎呦,我問你呀,你家有沒有躺椅啊?”
“你要那個干嗎?”
“東東老婆不是要生了嘛,他陪在醫(yī)院里,晚上要睡覺的呀?!?/p>
“你看呀,這個來賽伐(行嗎)?”
“你攝像頭調(diào)過來,搞反了!”王善華語速很快,嗓門也很大,笑得很開心。王善華打算下午親自去看看,實在不行的話就找二姐要一個。二姐家離她家10分鐘路程,做家具回收,只是她有點不好意思去要。
小玲和王善華認識32年了,中間失散了七八年。
“她膽子很小的,個么(那么),她阿姨覺得我很來賽的(厲害的),就讓我?guī)K蠋锼懒艘慌菽虿桓胰サ?,打飯也是,我不打飯她也不打的?!币郧?,兩個人晚上住在一間宿舍,上海夏天天氣濕熱,小玲很不習(xí)慣,每到半夜就起來在走廊里站到天亮。王善華有次無意間看到后,也不吭聲,買了涼茶回去,還說如果想在上?;钕氯?,就要想辦法,想不出辦法就滾回鄉(xiāng)下。
小玲自此就成了她的“跟屁蟲”,王善華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中午吃飯,王善華想吃炒飯就去打炒飯,小玲不想吃,也不說,被炒飯噎得直打嗝。
“她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說的,她老公又管不了她的咯?!蓖跎迫A提到這件事,眉眼明顯上揚了一下,她覺得姐妹過得好,她就開心,至少不像有的女孩,同樣來上海,因為戶口遲遲上不去,最后跳樓死了,這件事是她們上一次聊天提到的。小玲隔壁小區(qū),有一個女的,年紀和她們相仿,老家是黑龍江的,長得很漂亮,孩子19歲,比東東小7歲,男方戶口名額很多,但就是不肯給她上戶口,一家五口擠在小幾十平的房子里生活。
“她就是可憐人,自己沒有錢買房子,整天喝酒,三六九進派出所的,被男人害慘了,老在古額(很慘的)?!?/p>
王善華是08年拿到上海戶口,小玲10年拿到的,熬了10多年,但她們是幸運的。
下午,她就去找小玲了,穿的是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領(lǐng)口松垮變成了時下流行的“荷葉領(lǐng)”,幾個小洞零星散著,很小,看不見。
停下來等紅綠燈時,王善華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說句實話,到上海來后,我真的沒有缺過錢,沒有覺得窮過,我不知道錢是好的,有多少用多少。”說完她就把頭扭過去了。
在她印象里,她從來沒有問別人主動借過錢,遇到困難都是別人主動來幫她的。98年生意失敗,第二套房子首付還差三萬,眼看著就要過戶,李平就把銀行卡給她,有多少刷多少,還錢期限只字不提?!拔沂菑膩聿粏杽e人借錢的,我要活著就要自己賺,就算真的要借,也是多一分不要的?!比齻€月不到,她就把李平借的錢全部還上了。
李平是她的另一個朋友,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姐妹,上海人,是個會計,收入不錯,王善華一直都叫她姐姐。當初和丈夫結(jié)婚的時候,姑媽不讓她從家里出嫁,李平二話不說,房子收拾好,直接把她帶走,風風光光把她嫁了出去。
王善華有自己的一套交友原則,朋友不多,一只手數(shù)得過來,隨便搭訕的都是狗屁朋友,不值得交。“我朋友都是小姑娘時候認識的。我不交半路朋友,別人對我再好,我都不要的?!卞X和朋友在王善華這里,分得很清楚,朋友問她借錢,她只要有,絕對是傾囊而出,小玲為了買房子吃了不少苦,她看不下去,風風火火跑到她家,說不要再看到錢回來,希望她能有個家,小玲這套房至少有她一半功勞。
“小玲今天估計有事情和我說?!?/p>
“你終于到了,我都煩死了?!惫?,小玲找王善華是有事情的,她想換工作,現(xiàn)在這份才上了三個月。
“你要知道,人家說的‘三年媳婦三年婆’。”
“什么三年啊,三年我就退休了!”
“那就慢慢熬吧!”這是王善華的建議。
小玲拿出微波爐剛轉(zhuǎn)過的核桃仁,很香。她把核桃仁上面的灰皮都撕了,動作很慢,一次只撕下一小片?!澳阍趺催@么講究的啦!”王善華看著小玲,好笑地說道,拿起一小撮直接塞進嘴里了,“這樣吃,不也是香的嘛?!?/p>
核桃仁
“所以說啊,你能賺錢呀,我不行的呀,放不下臉。你嘛,腦子一直轉(zhuǎn)的?!毙×峤K于剝完了一小顆核桃。
“對啊,你還記得伐?小孩子玩的手槍,一塊五毛錢進來的,我賣八塊,十塊錢,那時候錢不得了?,F(xiàn)在不行了,都是網(wǎng)上買東西,淘汰我們了,錢不好賺了。”王善華一口氣說完,搖搖頭,盯著桌上的蘋果,拿起來,咬了一口。她最喜歡吃蘋果,寓意平安。
“你家小孩教育得好哎。”王善華也開始吃核桃仁了。
“這個有什么用啊,我們家就是要讀書的小孩,沒用的,在外面碰到壞孩子是要吃虧的?!?/p>
“我們當時要是像你們一樣陪著小孩,東東也不會沒念大學(xué)。你家老公下了班就蹬腳踏車帶他去補課,我家兒子做完作業(yè)就睡覺了,我不管的?!蓖跎迫A每次提到這件事,聲音都會放小。
“我們又沒有知識,又沒有文化,名校大學(xué)生都請過,最后還不是這樣,你說有什么狗屁用。”小玲語速陡然提了上來。
“985誒,你還不滿意啊,要是我,牙都笑掉了,你太虛了!”王善華一手捏著核桃,一手指著小玲。
“真的不好啊,我們小孩讀書不行。”小玲剛說完這句話,王善華原本指著她的手變成了巴掌,輕輕拍了過去,兩個人一起笑了。
王善華把話題一轉(zhuǎn)。
“現(xiàn)在想想,我那時候是怎么熬過來的,你在你阿姨家,過得多舒服哦!”
“是的啊,你姑媽家沙發(fā)套子那么大,那么重,你那么瘦,要幫她全部洗掉,弄干凈。我是一點也沒有受過累,阿姨很疼我的,床上鋪的、蓋的,都給我弄好?,F(xiàn)在,最有福氣的就是你嘞?!蓖跎迫A聽到這句話,似乎看到了即將出生的小孫女,酸奶一戳,猛地喝了一口,沒有接話。
“還好,現(xiàn)在大姐一家好的,二姐一家好的,弟弟一家好的,還有我大哥家也是好的。”王善華語氣變溫柔了。
“你一家子都是你養(yǎng)起來的。”
“我是苦的呀,但那就不叫苦,那是累,年輕時候不叫苦,就是累,我自己不覺得苦,但是也蠻開心的,九幾年的我是大戶,好伐?那時候給我弟弟的錢,閉著眼都可以買套房子了?!碧岬降艿埽跎迫A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王善華的弟弟是父母的老來子,父親在他八歲的時候去世,母親一個人拉扯四個孩子,沒有再嫁。
在王善華印象里,母親是重男輕女的典型。
“我小時候尿床,大冬天的,把我拎起來丟進雪地里,還好沒有凍死,凍死了,她哪里來的香煙抽?”自記事起,她做事情就沒停過,沒來上海時,和兩個姐姐輪流做飯,天還沒亮,就要生火準備一大鍋糊糊,母親帶著弟弟睡覺,飯盛到桌上,他們才起來。
大姐嫁出去以后,她的活更重了,姑父在上海定居后,托姑媽回鄉(xiāng)下帶親戚回去發(fā)展,王善華二話沒說,只帶了一小包衣物就去了。她在車上興奮得整宿沒睡覺,就聽著火車“鐺鐺”了一路。
“我當時跟著我姑媽來上海,只有十幾歲,我媽媽不喜歡我和我二姐,我媽媽眼里只有兒子?!边@是王善華的原話。她覺得去上海是一場自由的追逐,是解放,她是水瓶座。
王善華沒有想過要嫁給一個上海男人,她只想靠自己在上海扎根,像她姑媽一家一樣,可是她沒有文化?!拔覐?6歲到上海,一天都沒出去玩過,一天不賺錢我就難過,我大姐家也要我?guī)?,我弟弟也要,賺的錢全部都補貼給他們了?!?/p>
王善華是家中四個孩子中,唯一一個一天學(xué)堂都沒踏進去過的。
大姐是老大,因為之前母親流產(chǎn)過兩個,所以對老大甚是疼愛。二姐安靜不說話,從不和母親拌嘴,幸得讀了一段時間,識得幾個字。弟弟一年級讀了四年,二年級讀了三年,三年級讀了兩年,勉強混了個畢業(yè)。
王善華很想去讀書,絕食了幾天,沒用?!皯{良心講一句,我媽媽真的對我不好,我當時特別想讀書,媽媽說沒有錢。但怎么會沒有錢,一年到頭她香煙都抽了不少錢!我那時候讀書才一塊多錢,兩塊錢都不到。”學(xué)校老師找到她家,說平安聰明,有上進心,好好讀書一定有出息。母親送走老師,對讀書只字不提,王善華蹲在角落里,不說話,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一邊說著,王善華看了看鐘,該去給母親送小餛飩了,養(yǎng)老院晚上七點后就不準進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點半了。
她母親今年八十六歲,住在離家二十分鐘車程的養(yǎng)老院,費用一個月五千多,四個兒女均攤?!拔揖蛽奈业艿?。還好我們幾個姊妹還是疼他的,幫他一起分擔養(yǎng)老壓力,要不,真的累死了。”
“從來都是我疼她,她又沒有疼過我?!?/strong>
王善華工資2670塊錢一個月,每個月給母親花掉三分之二,“沒辦法啊,恨歸恨,愛歸愛,她對我再不好,畢竟是我媽啊,一家人不都是這樣的嘛。”
冰箱里的小餛飩是丈夫包的。“上海男人就是這點好,顧家的,結(jié)婚后,我就沒燒過飯了?!?/p>
小餛飩
王善華很滿意丈夫的手藝,小餛飩包得很整齊,十個為一袋。她煮了十個帶過去,撒了蔥花和麻油。母親假牙掉了一只,現(xiàn)在吃飯只能吃糊食。間歇性阿爾茲海默癥讓母女談話變成了博弈,幸運的時候,母親精神好,躺在床上談天說地,但碰到迷糊的時候,誰也不認識,有一次把王善華認成了妹妹,胡言亂語了一番,王善華哭笑不得,只好摸著母親的頭發(fā),安靜地聽她說。等回到家,自己又會忍不住流眼淚。“我淚點很低的,以前沒哭過,沒時間哭,現(xiàn)在年紀上來了,反而控制不了自己了?!?/p>
六點二十分,養(yǎng)老院很安靜,六個老人一間房,有專人照顧,環(huán)境還不錯。
護工小楊告訴王善華,說她母親今天狀態(tài)不太好,沒怎么吃飯。
“媽媽,你看我是誰呀?”
“善華啊?!蹦赣H自行動不便之后,脾氣也變軟了很多,年輕時候是出了名的暴脾氣,村里沒人敢惹她,因為,沒有男人的家庭在農(nóng)村是要被欺負的。王善華記得小時候,鄰居家兩個男孩,會把垃圾倒在她家門口,后面干脆把糞便一起倒過去。王善華母親不想多生事端,一直沒有吭聲,直到家里的孩子被潑垃圾,她氣得從家門后抄起一把大斧頭就往隔壁趕。母親個子很小,只有一米五幾,一聲不吭,掄起斧頭砍下去,把兩扇木門硬生生砍成幾塊。王善華幾個孩子就站在母親身后,不哭也不鬧。
自此,家門口再也沒見過垃圾了。
王善華把床頭搖起來,對餛飩吹了幾下,母親聽話地吃完了。她給母親翻了身,洗了臉,從包里掏出魚油,仔細把母親干巴的手抹了個遍。“哦呦,香噴噴的!”
“我媽現(xiàn)在就像小孩子,要哄的,沒辦法?!庇H熱地叫了幾聲媽媽,王善華才走,不過,她一定要聽到母親回應(yīng)她。
“我很愛我媽媽的,媽媽沒了就真的沒了?!?/strong>
這是王善華走出養(yǎng)老院對我說的。她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媽媽,一個不怎么愛她的媽媽。
上海的天被咬了半邊,一攤黑色肆意吞噬著,夜,來了。
王善華不喜歡夜晚,因為更年期,她整宿睡不著,經(jīng)常凌晨還在家族群里發(fā)三缺一斗地主的小程序,侄女笑稱她是“新一代夜貓子”,她挺喜歡這個稱號的,像是被時代撿了回去。
“我弟弟是追命鬼,我都恨死他了,現(xiàn)在一點也不疼他了?!?/p>
王善華坐在床上,摳著手,似乎自己犯了錯一樣。在她眼中,弟弟就是個“敗家子”?!耙粋€人啊,不能欠債,不能虛偽,面子要害死人的,我是腳踏實地的,最看不起的就是虛偽的人?!?/p>
現(xiàn)在,弟弟在她心中,就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人。開飯店沒錢怎么辦?直接跑到王善華婆婆家,王善華覺得丟人,塞了一把錢給弟弟,讓他不要再去了。“開飯店要裝修,對伐?我說了不要裝修,這邊剛說完,他就把人家墻頭敲掉,又跑來問我要錢,開個飯店,九幾年又給他花掉一萬多。”王善華九幾年還是能賺到錢的,她心疼弟弟,想著給了就給了吧,畢竟只有一個弟弟。
但自從那件事后,她心徹底涼了。
“那時候,我買了房子,欠了債,我弟弟要還高利貸,每個月還3萬塊錢,利息就要5000,打電話問我借錢,一點也不體諒我?!钡艿芫土滔乱痪湓挘骸澳阋X,錢沒有的,家里小孩隨便你賣哪一個?!?/p>
王善華最寶貝侄子侄女了,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想死的心都有了,沒辦法,只好借錢打了過去,但弟弟連句謝謝都沒有說。
時間不早了,王善華還是沒有睡意,和侄女淺淺聊了幾句,說她打算下周去看中醫(yī)。王善華很寶貝她,侄女就像是翻版的她,她希望侄女留在上海發(fā)展,靠自己拿到戶口,不用像她,以青春換戶口。
“有時候搞不懂啊哎!真的,現(xiàn)在總有外地小姑娘找那么大年紀的老公,有的大她們一二十歲哦?!彼床黄鹉切┮粋€勁兒找上海男人的女孩,但是她也不好說什么,不過她知道,她的丈夫是自己選的,不是靠戶口選的。
“你不要太吃力哦,曉得伐?早點休息?!卑l(fā)完語音后,又打開了斗地主。
兒媳婦要生了,終于要“開獎”了。
五月十號,母親節(jié)。早晨八點多我給王善華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原來她去醫(yī)院了,兒媳婦預(yù)產(chǎn)期提前了四天,她一著急,忘帶手機了。
新華醫(yī)院八號樓三層是婦產(chǎn)科,東東、親家公婆還有王善華,等在手術(shù)室外邊。王善華扒在玻璃門上看,透過一個20厘米長,2厘米寬的磨砂封帶朝里看,因為那是唯一的觀角。
這是王善華和親家公婆的第三次見面,第一次是雙方家長見面,第二次是結(jié)婚,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
“我們上海都是這樣的,見那么多次干嗎,又不要打交道的?!痹谒磥?,這種關(guān)系不需要經(jīng)常打交道。東東和媳婦談了一年多戀愛,結(jié)果分手前夕,懷孕了,緊急辦了個婚禮,火速生了個孩子。一年解決了人生兩件大事。不過王善華有點手足無措,她這個“一家之主”還沒有做好準備。
“靈靈(兒媳婦)九點鐘進去的,儂庫庫角(你看看),現(xiàn)在時間差不多了吧?”王善華問親家母。
“伐曉得呀(不知道呀)?!庇H家母眼睛盯著縫隙,沒怎么回應(yīng)。
九點四十多,孩子生出來了。東東問了一句“我老婆怎么樣”,王善華聽完,趕緊雙手合十,默默說道,“寶寶不要生氣哦,奶奶記得你哦!”
今天的她穿得很洋氣,上衣是紅色帶帽格子衫,下身是一條深色牛仔褲?!拔疫@件上衣1300塊錢,褲子600塊。買衣服我是舍得花錢的,你摸摸看,料子好伐?小玲陪我去買的,她們都看不中,我喜歡就買了,在衣服上我還是舍得花錢的。”
“我家孫女肯定很聰明的,剛生下來,疫情就快結(jié)束了?!眲傉f完這句話,她才想起來,一高興,忘記問寶寶性別了,她開始著急了,但是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這里只有她,希望是個女孩,因為可以留在身邊,像她姑媽留住她一樣。
還沒等她問,親家公婆就對她說了。
“你怎么走這么快的啦!說出來,你要開心死了,是個孫子!開心了伐?”親家公婆笑得很開心,這是他們家的第一個男孩。
孫子出生
王善華也笑著,喃喃自語道:“是呀,開心的呀,孫子好呀孫子好。”寶寶八斤一兩,很健康,她當然開心了。孩子沒生之前,她逛街買了很多粉紅衣服,結(jié)果被丈夫一頓說。丈夫是想要男孩子的,因為那才是小馬家的親骨肉。
“那你和你老婆開心了,是個兒子!”王善華走到兒子面前,拍著肩膀說了這樣一句話,東東淺笑了一下。
王善華不是不喜歡孫子,只是如果是孫女會更開心一點。
“十個里面哪怕有一個和我說是女孩,我心也安慰點,我還是希望是個女孩子,哪怕有一個人和我說是女孩子。” 她背靠在椅子上,手摸著腰包,其他人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親家母來了,王善華負擔減輕不少,至少不用送飯了。
王善華嘆了口氣。她在電話里和大姐抱怨,說東東又被她罵了。那天東東和她說,讓她下次去他家的時候,不要直接開大門,會打擾他們。王善華心里想好了,再聽見一次,就讓兒子滾蛋。最后靈靈出面道歉,氣氛才緩和。其實,王善華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
“上海人有老保的呀,不要子女管,親近歸親近,親的是錢呀。”她不擔心養(yǎng)老,但總在擔心些什么,她也說不清。
這時手機響了,是兒子的電話,東東說靈靈坐月子需要吃營養(yǎng)東西補補身體,想讓王善華去買。臨近掛電話,他想起丈母娘還沒吃飯,要王善華做點飯帶過去,說她太累了。
王善華“哦”了一聲就掛了,騎車朝大姐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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