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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喬老爺”羽化世留“一條大河”，“大鵬鳥”遠去人唱“難忘今宵”
更新時間：2022-06-21 21:38:27作者：佚名
新華社北京6月21日電 6月21日,《新華每日電訊》發(fā)表題為《“一條大河”“蕩起雙槳”……他寫的歌我們都會唱——追記著名詞作家、劇作家喬羽》的報道。
“以前根本不知道‘小哪吒’是爺爺寫的。”
“還有‘大風車’?！?/p>
“還有‘聊齋’?！?/p>
6月20日，因為一位老者的逝去，幾代中國人突然間共同陷入關于童年的回憶：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神州萬里同懷抱，共祝愿祖國好、祖國好……”
這些直白而樸素的語言，將祖國糅進每一首歌曲，把情懷種在每個人心田。
人們從心底再次傳唱起這些令人熱淚盈眶的歌曲，只為送別為我們創(chuàng)造那些難忘記憶的人——著名詞作家、劇作家喬羽。
作為詞壇泰斗，他的作品《我的祖國》《愛我中華》《難忘今宵》被“嫦娥一號”帶入太空。迄今為止，創(chuàng)作的歌詞有一千多首。他曾說：“藝術家應該是有兩個翅膀的大鵬鳥，一個翅膀是堅定不移的愛國心，一個翅膀是光輝燦爛的作品?！?/p>
曾與喬羽合作過歌曲《少年英雄小哪吒》的著名作曲家李海鷹，在接受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采訪時，心緒難平。他說：“正是他對這片土地的真正熱愛，才有了這么多真情實感、傳唱不衰的經(jīng)典作品?！?/p>
春晚結尾曲《難忘今宵》，著名歌唱家李谷一一唱近40年。她說，自己唱的喬羽第一首歌是《讓我們蕩起雙槳》，“他的那些經(jīng)典作品，永遠會留在人世間?！?/p>
“讓我們蕩起雙槳”
視頻來源：長影電影《祖國的花朵》片段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huán)繞著綠樹紅墻……”有網(wǎng)友說，這是“小學時每天下午學校里都在放的歌”，北海公園是“在北京讀大學時去的第一個景點”。
滿滿的回憶中，人們也慢慢理解了這首寫于上世紀50年代中期的兒歌，“從舊時代走向了新中國，沒有人比當時的人更能理解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歌里寫的那樣?！?/p>
喬羽曾在近90歲時對媒體坦言：“對于20世紀中國的后一半歷史，我應該說是親歷者，其情其景，歷歷在目。”
1927年，喬羽出生在山東濟寧一個貧苦家庭。
他出生的第十天，母親正抱著他喂奶，一枚炸彈突然穿透屋頂直唰唰地栽到床前，沖起滿屋煙塵，幸而是枚啞彈，他和母親才幸免于難。
1941年，喬羽父親去世。1946年春天，他在濟寧中西中學讀書。因為成績優(yōu)秀，一位中共地下黨員找到他說：“你愿不愿意到共產黨辦的北方大學讀書？”他當即答應。
按照規(guī)定，這趟行程必須保密。他原名喬慶寶，決定給自己換一個新名字?！罢谮に伎嘞霑r，看到外面正在下雨，靈感突現(xiàn)，就叫‘喬雨’吧。覺得有點俗，遂又想到‘羽’字，便有一種輕盈飄飛之感浸潤心頭。我當即告訴那位地下黨員：‘我以后就叫喬羽了！’”這一叫就是70多年。
“我的童年是在‘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度過的，民族的危亡感像低氣壓一樣沉重地壓在一代中國人的心頭。”喬羽生前曾講道，危難使人早熟。正是在這種心態(tài)中，一位少年充滿感情地閱讀了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大量歷史典籍，“那么多不平等條約，那么多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在一個少年的心中，一面是怒不可遏，一面是憋氣、郁悶，抬不起頭。心想，我們這古老的國家什么時候才能揚眉吐氣！”
進入晉冀魯豫邊區(qū)的北方大學藝術學院讀書，讓喬羽眼界大開，他接觸到更多知識，并在學校里發(fā)表小說、詩歌。同時，邊區(qū)的大學讓他有更多機會與群眾接觸，也為群眾創(chuàng)作過不少秧歌劇。這段經(jīng)歷為喬羽后來成為一名人民作詞家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由于他平時工作認真嚴謹，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深受人民群眾熱愛，黨組織便把他調往華北大學三部創(chuàng)作室，給他更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同時也讓年輕的喬羽有更多時間沉淀自己。這段時間，是喬羽思想及創(chuàng)作風格上飛速發(fā)展的時期。其間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與黨組織的關系更加親密起來。
喬羽曾說：“父母給了我最早的文化熏陶，也給了我一個做人的‘根本’?！痹趹?zhàn)爭頻仍的年月，父親把《論語》《孟子》《百家姓》《千字文》找來教他讀，“我一生得益，至今不為時尚所惑?！?/p>
這是喬羽（左）在閱讀演唱會上的歌詞。新華社記者楊飛攝（1989年1月20日發(fā)）
喬羽從小讀書很雜，可以說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除了閱讀《紅樓夢》《三國演義》《西游記》《儒林外史》等文學作品，在中西中學，他還讀物理、化學、美術之類的“洋書”。在北方大學期間，喬羽接觸了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的文章，還讀了魯迅的書。“后來我就是在更大的范圍里讀古今中外的書。什么書都要讀一讀，好書百讀不厭，讀書多了，了解事情多了，認識也就多了。”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喬羽聽得最多的是聶耳、冼星海、田漢等人創(chuàng)作的歌曲。那些婉轉動聽的旋律，那些壯懷激烈的歌詞，是喬羽當時精神生活中活生生的記憶。
藝術無國界，但藝術家有祖國。喬羽曾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xiāng)，每一個人都有屬于命里注定的民族，不管你后來怎樣，人的血管里都流淌著這個民族的血液。你沒有理由不屬于她，也沒有理由不報效她。”
1954年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反映少年兒童幸福生活的故事片《祖國的花朵》拍攝，嚴恭導演讓喬羽來為電影主題曲作詞。此時，27歲的喬羽已在中國劇本創(chuàng)作室工作。
然而，一連幾天他都沒有靈感。一天，喬羽和女友佟琦在北海公園，和過隊日的少先隊員一起在湖上泛舟。一船孩子悠悠然劃槳，瞬間打開了他的靈感之門。他連忙上岸，來到一片綠草地上，掏出個小本子趕緊寫起來：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huán)繞著綠樹紅墻。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就這樣，《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詞誕生了。
《喬羽文集·文章卷》中這樣寫道：“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歌詞創(chuàng)作生涯，也就是在祖國這個美好的春天開始了。”
“一條大河波浪寬”
中國歌劇舞劇院舞劇《英雄兒女》中的交響樂合唱《我的祖國》。（視頻由中國歌劇舞劇院提供）
“曾經(jīng)工作在美國西北部的城市波特蘭，2017年的最后一天，騎行到哥倫比亞河畔，望著寬廣的河面，內心波濤洶涌，也許是身在異鄉(xiāng)吧？我竟不受控制地哼起了一首歌：‘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在新華網(wǎng)追思喬羽先生的文章末尾，有網(wǎng)友這樣留言。
如果選擇一首歌，作為中國人身份的證明，承載共同的集體記憶，許多海外游子會不約而同地選擇《我的祖國》。沒有宏大的口號和詞匯，只有伴著悠揚旋律娓娓道來。
詞作家閻肅曾評價：“喬羽的‘一條大河’是一個謎，是天才之作?！边@首膾炙人口的“天才之作”，至今已傳唱六十余載。
1956年夏，喬羽在長春電影制片廠任特約編劇，正在江西寫電影劇本。長春電影制片廠導演沙蒙接連不斷地拍來電報，催促他回到長影為電影《上甘嶺》插曲作詞。
喬羽的第一反應是拒絕：“除了坑道就是大炮，這能寫出什么好歌詞？”他幾次回電懇請沙蒙另換他人。沙蒙也很固執(zhí)，又拍來加急電報，電文長達數(shù)頁，文末連用三個字：“切！切！切！”
喬羽只好“遵命”，連夜趕回長春電影制片廠?？催^樣片，他被戰(zhàn)士的愛國精神感染了。
“對歌詞有什么要求？”他問沙蒙。
“只希望將來片子沒人看了，歌仍在流傳?！鄙趁烧f。
“這一句話，可把我憋住了?！眴逃鸷髞砘貞洠@是他寫過的歌中最犯難的一首，因為“想走一個不同于以往的寫作路子”。他把自己關進長影的“小白樓”，半個月過去，一個字也沒“憋”出來。沙蒙幾乎每天都到喬羽屋里逛，喝口酒就走，什么也不說。
十幾天后，喬羽拿出三段歌詞。沙蒙反復看了許久，大聲說：“就是它了！”
可沒過幾天，沙蒙又找到喬羽：“為什么不寫成‘萬里長江波浪寬’，這不就更有氣勢嗎？”
喬羽久未吭聲，不斷琢磨。他解釋道：“沒有見過長江的人也有很多。這樣寫可能會讓那些不在長江邊上的人從心理上產生距離，失去了親切感。而且從對祖國的體會來說，不管你是哪里的人，家門口總會有一條河，河上發(fā)生的事情與生命息息相關，寄托著你的喜怒哀樂。只要一想起家，就會想起這條河?！?/p>
“就一條大河！”沙蒙當下拍板，敲定了歌詞。
喬羽2020年時給中國歌劇舞劇院出品舞劇《英雄兒女》的親筆題字。（中國歌劇舞劇院供圖）
電影《上甘嶺》公映前，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制并率先播放了《我的祖國》?！拔矣煤苁闱榈恼{子寫這首歌曲，”喬羽回憶，“很嚴酷的戰(zhàn)爭面前，我們戰(zhàn)士的鎮(zhèn)定、樂觀、從容，有廣闊的胸襟。我想告訴人們：他們是在這樣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下戰(zhàn)斗的，他們能贏得這場戰(zhàn)爭不是僅憑血氣之勇?！?/p>
《我的祖國》先于電影紅遍大江南北，“一條大河”自此承載起中國人的鄉(xiāng)愁，寄托著人們對錦繡河山的真切眷戀，成為當代的《游子吟》?！爸袊€有一條穿越時空、四方奔流的大河沒能標在地球儀上，那就是喬羽的歌——一條大河！”曾有學者這樣評價。
多年后，喬羽曾在各種場合，談起創(chuàng)作《我的祖國》時靈感襲來的瞬間：“有一天，長春下大雨，我在招待所散步，就突然想到不久前見到的長江。我是山東人，過去只看過黃河，小麥、高粱熟悉得不行，可從沒見過水稻。頭一次看到兩岸一片片稻田，長江滾滾的氣勢，既令我驚嘆不已，又讓我為之震撼，感慨新中國的蒸蒸日上，于是，‘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從心頭奔涌而出?！?/p>
喬羽一生創(chuàng)作了一千多首歌詞，其中很多人們耳熟能詳，如《愛我中華》《難忘今宵》等，都在反復書寫對祖國熾熱的感情。
2016年，曾有記者在采訪中問起喬羽，怎么理解“祖國”二字？他說：“‘祖國’這個話題是永恒的，和‘愛情’是永恒的一樣。為人民說話，為祖國說話，為生你養(yǎng)你的這片土地說話，是作家神圣的職責?！?/p>
“我找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愛國的方式，為我深愛著的祖國寫歌。”他鄭重答道。
“青山在，人未老”
“非常痛心失去了這么一位令人敬愛的大家，喬羽先生是一位令人佩服的業(yè)界前輩，他的經(jīng)典會永遠流傳?！弊髑依詈ｚ椩?994年一次流行歌曲研討會上與喬羽有過深度交流：“他對我說了一句話：年輕人，不要驕傲?！?/p>
2004年5月26日，北海公園舉行了紀念《祖國的花朵》播映50周年活動，著名詞作家喬羽先生和影片主要演職人員在北海公園故地重游，與少先隊員共話美好少年時光。新華社記者李石磊攝
李海鷹回憶，音樂之外，喬羽跟他聊得更多的是如何做人做事?！拔矣X得搞藝術的人一定要像‘喬老爺’學習，他的作品富于情感包容性。”李海鷹說，“今天的‘一條大河’早已經(jīng)不是一首代表抗美援朝時期的作品了，他是有生命力的，他是一首不論身處何地的中國人只要聽到就會熱淚盈眶的歌曲?！?/p>
2003年，中央電視臺制作大型動畫片《哪吒傳奇》，找到李海鷹譜寫主題曲。當看到是喬羽作詞時，李海鷹非常興奮。“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朋友小哪吒！”寥寥幾句，一個勇敢靈動的少年哪吒形象躍然紙上，作曲也因此非常順利，“不用去多想，喬老的詞會給你很多靈感”。
近兩年，隨著《哪吒傳奇》在短視頻網(wǎng)站上再次翻紅，主題曲《少年英雄小哪吒》在更多年輕人中傳唱，已不僅僅是“80后”“90后”的童年回憶。李海鷹感慨道：“經(jīng)典歌曲是有包容性的，喬羽的歌詞語言總是那么樸素直白、朗朗上口，他并沒有直接去表達某種事物，而是涵蓋了更多精神層面的內容，引發(fā)人們的聯(lián)想?！?/p>
喬羽一生文思敏捷，臨近花甲之年，還接過“急就章”。
1984年的央視春晚正在排練，此前一年，第一屆春晚大獲成功，時任總導演黃一鶴倍感壓力，覺得缺少一首與整臺晚會相匹配的歌曲，便派人深夜趕到喬羽家，找他“救急”。
“我當時很吃驚，看他急得不行，但是又沒法當場寫就，就讓他先回去，答應他早上5點一定交稿。工作完畢已經(jīng)是凌晨3點了，而且事情來得太急，連要寫什么內容也沒有交代。我就想大年三十家家團圓，人人都有美好的祝?！眴逃鹗潞蠡貞?。
“《難忘今宵》是1984年，到現(xiàn)在也差不多快40年了。記得當時在創(chuàng)作這首歌前，他問（春晚）導演誰來唱這首歌？導演告訴他是李谷一來唱，他立馬說道，‘李谷一唱我來寫’。他的詞沒有人能超過，是我們歌詞界當之無愧的泰斗?！痹诘弥獑逃鹑ナ赖南⒑?，李谷一第一時間對媒體回憶道。
北京北海公園湖畔的《讓我們蕩起雙槳》雕塑（2013年7月25日攝）。為了紀念膾炙人口的《讓我們蕩起雙槳》這首歌曲和傳承手劃漿船文化，一組《讓我們蕩起雙槳》的銅雕塑落戶北京北海公園。新華社記者李欣攝
盡管創(chuàng)作出無數(shù)經(jīng)典，每當聽到“歌詞泰斗”這一稱號，喬羽總會謙遜地擺擺手：“我哪是什么泰斗?！?/p>
喬羽常說，歌詞最容易寫，歌詞也最不容易寫好。“如果我的歌詞還有可取之處，那就是我注意在不同時代寫人民群眾心里的真實情感。不論在什么時候，我都要去表達這個時代人民大眾心底最美好的感情。”
生活中的喬羽，是個平易近人、頗具幽默感的老先生?！捌綍r跟你說話特別詼諧，很幽默的一個人，講話都是一種學問。也是一位特別善良的老爺子，對誰他都很愛護，很照顧?！崩罟纫徽f，“我唱了他很多很多歌，關系也很好。他的那些經(jīng)典作品，永遠會留在人世間，所有人都會懷念他，想念他?！?/p>
“人間失去一位老藝術家，天堂增加了一個老頑童！”作曲家劉熾的二女兒劉云云感嘆。三女兒劉螢螢告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喬羽叔叔一家和我們一家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是住在北京西堂子胡同一個院子里的鄰居，而后的幾十年兩家常來常往，一起歡度過無數(shù)的歡歌笑語的時光?！?/p>
著名詞作家喬羽，人人都喊他喬老爺。瞧，喬老爺在政協(xié)小組討論會上的認真勁兒。新華社記者楊飛攝（1995年3月9日發(fā)）
一首《我的祖國》唱火了郭蘭英；一首《難忘今宵》讓李谷一成為春晚“?？汀保灰皇住端寄睢?，人們想起的是毛阿敏……面對膾炙人口的歌曲，人們通常只能記住演唱者，往往忽略了幕后辛勤付出的詞曲作者。喬羽毫不在意。他常用三句話自勉：“不為時尚所惑，不為積習所蔽，不為浮名所累?！彼f：“我一向不把歌詞看作是錦衣美事，高堂華屋。它是尋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飯、粗布衣，或者是雖不寬敞卻也溫馨的小小院落。我就不大喜歡太玄、太深、大眾都不大理解的東西。我喜歡寫普通的生活，那是比海還深還廣的東西。”
一位北京網(wǎng)友留言說，以前經(jīng)常能在方莊附近的菜市場看見穿著跨欄背心、拎著籃子晃晃悠悠逛菜市場的“喬老爺”。有人會上前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也有人在背后議論著“這老頭就是那個寫了很多歌曲的人”。
如同多年前，有人問過喬羽的那個問題：如果為自己寫墓志銘，會寫什么？
他答道：“這里埋葬著一個寫過幾首歌詞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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