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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中國電影“春節(jié)檔”是如何誕生的？
更新時間：2023-01-26 09:08:08作者：智慧百科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新之】
在今年春節(jié)來臨前，我有一個特別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曾經被捧為中國人過年“新年俗”的春晚走向沒落，大家不再關心有什么語言類節(jié)目、有哪些明星，甚至除了一句“我們一起包餃砸”也沒什么吐槽的素材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春節(jié)電視市場，俗稱“春節(jié)檔”的高度期待和追捧——聽膩的一個詞是“神仙打架”。
在距離大年三十還有一周的時候，各種預告片、主題曲、明星炒作卡位和票房預測就漫天飛舞，甚是熱鬧。畢竟2023年的春節(jié)檔已經成為了一個極大可能創(chuàng)造近百億票房、年度冠軍電影和中國影壇最新具有統(tǒng)治力的導演和演員的超級名利場。
如果在幾年前，還有人會天真地問：為什么這么多片子電影都要擠在春節(jié)檔？有必要這么卷嗎？現在大家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釋然了：事實證明，在春節(jié)檔的混戰(zhàn)中，必然有名利雙收的大贏家，同時經不住人山人海沖進電影院的“合家歡”剛需，即使是平庸之輩甚至那些混入其中的電影“gai溜子”也能分一碗肉湯。春節(jié)檔永遠的贏家——《熊出沒》大電影就是你每年必交的過年“帶娃稅”。
然而，當我出于好奇想追溯一下“春節(jié)檔”的光輝歷史，卻驚訝地發(fā)現，這個今天已經成為中國電影業(yè)龐然大物的盛會，居然滿打滿算剛好10年歷史，甚至如果把標準再放嚴格一些，今天概念中的“春節(jié)檔”是2018年才開始真正成型的。
什么是今天概念中的“春節(jié)檔”呢？大概就是有6到8部不同類型的電影在大年初一凌晨同時在電影院上映，其中包括一部大制作、大場面、嚴肅題材的大片，一部主流喜劇演員擔綱的合家歡喜劇片、一到兩部其他題材的劇情片（體育類、諜戰(zhàn)類、黑色幽默等等）、一部神話題材中等制作的電影、一部大制作動畫電影、一部喜劇爛片和一部《熊出沒》大電影。最終，大贏家卷走40-50億左右的票房，第二名拿走30億，剩下的額度由后面幾部瓜分。
而很多人在春節(jié)檔會有初一初二陪爸媽、2月14陪愛人、寒假期間陪孩子等等重復的觀影體驗。在這期間大家會在社交媒體上高度關注每個電影的票房走勢圖，仿佛自己買的電影票是一只股票，最后由媒體和各路影評人列出數據點評一番，為這個熱鬧的春節(jié)假期畫上圓滿的句號。
2023年的春節(jié)檔競爭依舊激烈
然而當我們把時光機撥回到10年前，2013年的春節(jié)，2月10日只有一部“大片”上映，那就是周星馳的《西游·降魔篇》，然后，就沒有了。而在往前數一年的2012年春節(jié)期間，不僅沒有一部影片是踩著大年初一上映的，而且過年期間你甚至可以在電影院看到《碟中諜4》《大偵探福爾摩斯2》這樣的外國大片，這在今天的春節(jié)期間是難以想象的。
也許是周星馳在內地院線電影再度出山引發(fā)的市場熱烈反應，但是那一年的《西游·降魔篇》在春節(jié)期間獲得了12.46億的票房，這個在今天平平無奇的票房、卻是當年讓電影市場為之一振的新紀錄。深受震撼的中國電影人不僅從這一年開始集中精力在春節(jié)檔做文章，而且依葫蘆畫瓢連續(xù)在后面幾年春節(jié)期間為觀眾祭出了《西游記之大鬧天宮》《西游記之三打白骨精》和《西游·伏魔篇》三部爛片，如今這幾部電影已經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了。
我們對于過年看電影的記憶，比“春節(jié)檔”更為古早的一個概念是賀歲片。在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賀歲片早已成為一個非常成熟的電影類別。
香港賀歲片也有著非常鮮明的特點，首先它一定是喜劇片，或者說是搞笑片，風格大多是笑料特別通俗、梗特別多、甚至是特別夸張無厘頭的爆笑喜?。魂嚾菀欢ㄊ敲餍窃萍?，就像是一場電影院里的春晚，匯聚了當年香港影壇風頭最甚的俊年靚女和人氣不衰的常青樹演員；最后它的結局一定是合家歡的大團圓結局，甚至最后一場戲往往就是劇中人相親相愛過大年的場景，或者演著演著距離的人物就開始拜年發(fā)紅包，或者一起給熒幕前的觀眾拜年了——劇情邏輯不重要，氣氛都烘托到這里了，就一起祝大家新春大吉吧。
香港賀歲片總是有著濃烈的“恭喜發(fā)財”氛圍
這樣的傳統(tǒng)在賀歲片被引入內地電影時也被移植了過來，當然也加入了一些本土特色的人文關懷：在內地賀歲片的開山之作《甲方乙方》的開頭，一句“祝全國人民虎年大吉”點明了我這部電影就是沖著賀歲來的，而在結尾，“好夢一日游”公司的員工聚在一起過年，聚散離別、傷感和希望、年輕人的真誠和現實的無奈都匯聚在最后一句“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如今再看，也讓我們對那個年代，那些人也升起了無限的追憶與感懷。
內地第一部賀歲片《甲方乙方》
以《甲方乙方》為開端，內地賀歲片這個題材將馮小剛送上了事業(yè)巔峰，緊接著幾部馮氏賀歲喜劇《不見不散》、《沒完沒了》、《大腕》為大眾貢獻了不少流傳至今的經典段子。不過，我覺得今天回想起來最有笑點的段子是那個時代的喜劇電影里，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也只敢想象北京的頂級豪宅可以買到四千美金一平米，還是帶英國管家的那種。
賀歲片作為那個時代商業(yè)上最成功的電影類型將中國電影送入了新世紀。世紀之初的2002年，中國電影迎來了一部絕對劃時代的電影——《英雄》，作為一部在12月末上映的電影，它用一鳴驚人的過億票房開啟了中國電影毀譽參半、卻孕育著無限希望的商業(yè)大片的時代。
在此后十年，大明星堆砌、大投資、古代題材大場面、內容空洞的爛片、票房記錄再創(chuàng)高，成為了伴隨“中國大片”出現的關鍵詞。直到2010年姜文同樣劃時代的影片《讓子彈飛》為中國電影的第一個大片時代畫上了句號，《讓子彈飛》也是12月末上映的電影，和它同時上映的是另一部神片《阿凡達》。
《英雄》作為一部“大片”對中國電影的影響是劃時代的
我發(fā)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春節(jié)檔”這個概念形成之前，中國電影的商業(yè)片似乎把12月末作為一個重要的發(fā)行時間。很多我們今天會歸為“賀歲檔”的電影上映時間都是12月末，也許在那個中國商業(yè)院線剛剛起步的年代，我們的發(fā)行節(jié)奏其實是在和美國“春節(jié)檔”——圣誕假期保持一致吧。
是什么終結了中國電影的第一個“大片時代”現在尚無定論，但我認為《人在囧途之泰囧》一定功不可沒?！蹲屪訌楋w》大導演、全明星陣容、大制作、史詩題材獲得創(chuàng)紀錄的6.7億票房，令人驚嘆。然而僅僅一年以后，人們發(fā)現，我不用大明星、不用史詩大制作、不用搞一些高深的利益和裝×的劇情，弄三個喜劇明星、整一場鬧劇式喜劇、哈哈哈哈就把錢賺了，一筆搞定12.6億票房——幾乎一倍！事情到了這一步，前一個時代的大片模式也就無話可說，“識相”地退場了。
在這之后的第二年，星爺帶著他在江湖上的傳說殺進了內地商業(yè)大片市場，《西游·降魔篇》在口碑和票房的雙豐收，12.46億的票房不僅讓“大年初一看電影”從此成為規(guī)定動作，春節(jié)檔從此成為兵家必爭之地，10億票房的量級也成為了春節(jié)檔冠軍的起步價。
不過之后幾年的春節(jié)檔其實并不出彩，總體上可以概括為“香港影人吃老本”時代，每年春節(jié)檔票房成績還不錯的無外乎周星馳、王晶和成龍。周星馳的《美人魚》、《西游·伏妖篇》雖然和后面的《新喜劇之王》相比還不算太拉胯，但前者打著“還星爺電影票”的口號營銷，后者甚至拉上了吳某某來裹挾粉絲沖票房，還貢獻了“那一定是因為我的演技”這樣慘絕人寰的經典時刻。周星馳電影也就和如今的周杰倫專輯一樣，有情懷，很多；有驚喜，不多。
至于王晶，《澳門風云1、2、3》基本上是承襲了他巔峰時期的賭片系列，但是在和諧社會拒絕黃賭毒的前提條件下基本上只剩下一鍋亂燉，現在回憶起來，我似乎只記得李宇春打麻將這一場戲了。
同樣，成龍的巔峰期已過，《功夫瑜伽》和《天將雄師》不夠驚艷，但我認為在合格線以上，基本上是功夫+喜劇+正能量的中規(guī)中矩。特別說一句，《天將雄師》這部電影的劇情放在今天真的很有趣，它講了一個“西域基層公務員和雁門關包工頭幫助落難的羅馬軍團成功拿到漢朝綠卡、成立了以霍去病黃金圣衣作為logo的西漢羅馬族自治區(qū)，并在2009年被美國華裔考古發(fā)掘”的故事……”
《天將雄師》劇照
但是到了2018年春節(jié)檔，中國電影的江湖已經徹底不同了。我們看18年春節(jié)檔的幾部影片——《紅海行動》《唐人街探案2》《捉妖記2》《熊出沒》和《祖宗十九代》，不僅香港老一輩電影人徹底退出春節(jié)檔，春節(jié)檔的激烈程度和類型片的配比基本上接近今天春節(jié)檔的格局。
是什么讓電影市場的格局發(fā)生了如此明顯的變化？我們只需要把時間往前翻一翻，看一下2017年的榜單，一個扎眼的名字映入眼簾，票房56.84億的《戰(zhàn)狼2》。這部電影不僅把中國電影票房的上限一下子抬升到了當時看來天文數字一般的50億，而且將PTSD這一專業(yè)名字變?yōu)榱巳吮M皆知的日常詞匯。
不談綿延至今的各種爭議，至少自《戰(zhàn)狼2》之后，“大牌導演”“大牌明星”和“港片招牌”徹底淡出了決定電影成敗的關鍵詞，所有人關心和討論的都是“電影工業(yè)”和“類型片”，從此之后直到今年的春節(jié)檔，巔峰對決都在“工業(yè)為王”還是“題材為王”的較量中展開。
換句話說就是，在春節(jié)檔這樣一個單片50億票房上限、總量100億上限的博弈中，是嚴肅題材大場面凝聚了電影工業(yè)最新成果的“大片”，還是適合全家老少笑點密集笑星云集的高質量喜劇電影，用誰才能打贏這場“富貴險中求”的硬仗呢？用一個當紅小品的臺詞似乎可以概括，那就是，“用真心”。
2018、2019兩年春節(jié)檔的博弈充分說明了這一點，這兩年的春節(jié)票房冠軍都憑借過硬的質量、深刻的立意和對商業(yè)類型片和電影工業(yè)的大膽開拓，在上映前不被看好的情況下上演了熱血的“逆襲”戲碼。
2018年，對春節(jié)檔新江湖還不熟悉的大眾仍習慣于春節(jié)檔電影的標準就是前幾年那種比較俗氣的喜劇電影，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一年春節(jié)上映的《唐人街探案2》是內定的“頭牌”?！短迫私痔桨?》的定位在我心中簡直就是當年終結大片時代的《人在囧途之泰囧》的精神復刻作品——小成本但高質量的第一部積累的人氣和口碑，追加投資第二部有更大的舞臺、更多諸如打戲和追車的大場面、由雙男主變?yōu)槿兄鞯募訌婈嚾?、笑點密集低俗的鬧劇式喜劇，幾乎要把“人人都愛看”寫在臉上。
其實拋開個人品味，這部電影的制作和創(chuàng)意都非常不錯，當唐仁和秦風駕著馬車意氣風發(fā)地在紐約時代廣場飛馳而過的時候，也必定承載著導演兼編劇陳思誠的志在必得。
《唐人街探案》劇照
而反觀《紅海行動》則是占盡“劣勢”，在當時的影評人看來，春節(jié)觀影就是要合家歡啊，這種打打殺殺充滿鮮血和爆炸的影片不會是以家庭為主的觀影群體在春節(jié)的選擇，而且距離相似題材的《戰(zhàn)狼2》過去僅僅半年，觀眾很有可能審美疲勞吧……
然而事實讓所有覺得自己“懂電影”、“懂市場”的人都大跌眼鏡，《紅海行動》的票房逆襲曲線不僅讓人們重新認識了“春節(jié)檔”，也意識到了有電影工業(yè)作為支撐的“硬核主旋律”的受歡迎程度絕不是曇花一現。
《紅海行動》劇照
2019年，類似的故事又重復了一次，這一年的春節(jié)檔角逐被影評人形容為“劉慈欣大戰(zhàn)劉慈欣”——兩大熱門電影《流浪地球》和《瘋狂外星人》都是改編自劉慈欣電影，但卻選擇了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大導演、大投資的《瘋狂外星人》拿著劉慈欣的版權，卻對中國科幻電影這個題材完全沒有信心。于是，魔改一番后成了一個完全原創(chuàng)的披著科幻皮的搞笑喜劇片，還自以為是地吸取了《戰(zhàn)狼2》的“經驗”，塑造了愚蠢出丑的美國人形象，以為“老百姓不就愛看這個嘛”。但即便如此，上映前這部片子普遍被認為“穩(wěn)了”——最有票房號召力的喜劇明星，加上對喜劇題材駕輕就熟的大導演，“合家歡”喜劇題材，“這還怎么輸？”，“畢竟喜劇才是性價比最高，中國市場接受度最高的題材嘛”。
而另一邊，即使最硬核的劉慈欣科幻迷也未敢設想《流浪地球》可以在如此對手面前勝出。因為當觀眾在電影院看到《流浪地球》正片之前知道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幾乎沒有“大咖”的演員陣容、被認為是“極其小眾”的硬科幻題材、不被看好的國產特效技術……
然而，觀眾手中的電影票再一次掀翻種種“不可能”。“小破球”引發(fā)的狂潮，不僅讓劉慈欣家喻戶曉、吳京徹底“封神”、郭帆從小導演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紅人，更難得的是《流浪地球》所展現出來的與中國主流電影創(chuàng)作群體格格不入的氣質讓中國電影在一個更深刻的維度上對好萊塢有了自信。這個微弱火種引發(fā)的光其實并沒有被半年后的《上海堡壘》澆滅，而是照耀至今，保存著未來蓬勃發(fā)展的希望。
《流浪地球》的第二部在2023年春節(jié)檔上映
從此之后，春節(jié)檔成了我最期待的檔期，因為它不僅僅是電影人的名利場，更是中國電影探索新方向的實驗田，而它給我們帶來的種種可能是觀眾用他們的電影票一票一票投出來的，是群眾的力量讓一個個精明的大佬、專家、業(yè)內人士眼里的“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2019年之后，中國電影業(yè)遭受新冠疫情的巨大沖擊，直接讓原本競爭進一步白熱化的2020春節(jié)檔直接全滅，幾部野心勃勃的電影或延期或改其他檔期。2021年到2022年兩年，電影作為一個高投資、高回報、高風險、收益時間跨度長的項目，會隨時面臨突發(fā)疫情帶來的“暴死”，再加上各路翻車明星讓電影項目宛如趟地雷。雖然有《你好，李煥英》《長津湖之水門橋》這樣的影片維持住了春節(jié)檔票房的體面，但“影視寒冬”的冷風著實吹散了幾年前的狂熱。
不過，這一切不出意外都會隨著疫情政策的轉變而發(fā)生變化。2023年的春節(jié)檔，隨著“小破球”第二部以一種更霸氣的“大片”姿態(tài)回歸，“建制完整”的新一年春節(jié)檔家族顯然摩拳擦掌，準備給中國電影的復蘇之年創(chuàng)造一個開門紅。
作為中國電影一向的樂觀主義者，我也期待今年過年的幾部電影給我的驚喜能多過驚嚇。畢竟，當我回顧“春節(jié)檔”的歷史，發(fā)現這個10年前才開始出現、5年前才開始認真的新事物，已經給我們帶來了這么多驚喜和希望，我們有什么理由不暢想未來還有更多的可能性等待我們去發(fā)現呢？更何況，無論是電影還是生活，2023年的我們，太需要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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